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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文專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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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2023-06-30

【記者黃家安、陳子萱、蔡佩珊、郭玟欣桃園報導】坐落於桃園新屋,一排排紅磚砌成的老屋掛著刻有「陶渭」的匾額,自日治時期便豎立於此。這些擁有百年歷史的老屋,是當地客家大族范姜管理的祖產。

談起范姜家族,最有名的莫過於其雙姓由來。原姓為「范」,清朝時期為了感念姜姓繼父,因而兼冠兩姓,成為雙姓「范姜」。近年,范姜宗親會更是特別,他們兩年前成立姑婆塔,是台灣少數倡議性別平權的祭祀組織。

范姜家族傳統規定,未出嫁即去世的女性子孫無法和祖先們共放於祖塔之中。「為什麼我家的女兒,一定要把他放在外面?」六年前,就有個宗族長老祭祖時抗議,卻遭到其他人大力反對。

圖一/范姜宗親會理事長的職責由章程詳細規定。范姜群會理事長上任後,提出兩個目標,一是整合宗親會零碎土地,二是團結范姜家族。

姑婆入祖塔的推動者之一,是范姜家族首位女性總幹事范姜沛彤。六年前,范姜沛彤從農會退休後,便積極投入家族事務中。他看到,受漢人傳統觀念「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」影響,很多熱愛家族事務的女性,長久以來不得於清明節時回家祭祖,嫁入門並無血緣關係的媳婦卻可以燒香祭拜。「有血緣關係的反而不能拜。」范姜沛彤困惑地說道。

今年初,一條支持性別平權的釋憲案,鼓舞了很多像范姜沛彤一樣,在宗親家族中努力卻不受待見的女性。

1月13日,憲法法庭112年憲判字第1號判決,宣告《祭祀公業條例》第4條「原則以男性為派下員(祭祀權利繼承者)」違憲。這是大法官第一次表態女性也有權利擔任派下員。

圖表一:祭祀公業釋憲案進度時間軸年表(整理製表/郭玟欣) 

血脈相連的女性被排除在家門外

祭祀文化反映一個文化對生與死的態度。為了緬懷逝者,宗族子孫除了設立宗親會,也有另一種「祭祀公業」,以祭祀為目的共同經營遺產(見圖表一),是法人組織,受法律規範。遺產收益作為祭祖及公業運作的經費,衍生出負責管理財產的「派下員」,享有權利及義務。

圖表二:台灣傳統祭祀組織比較——祭祀公業法人 v.s. 宗親會(整理製表/陳子萱)

然而,過去祭祀公業中,僅有男性可成為派下員,女性無法成為派下員。

若女性不能擔任派下員,意味女性被排除於財產繼承之外。婦女新知基金會法務部主任戴靖芸點出,這反映家足以男性為中心運作,女性被當作外人看待。即便今年初的釋憲案為女性發聲,卻並未指示內政部修法,保障所有女性擔任派下員的權利。

台北陳情:組織改造後成為女性擔任派下員先驅

「女兒也有拜拜,也是他的祖先,為什麼他不是派下員?」陳請祭祀公業大房管理人陳慶隆的一句話,道出了許多人的心聲。

陳慶隆擔任大房管理人九年,自己也有一個就讀大學的女兒,對祭祀公業各項事務都相當熟悉。陳家由台北社子發跡,有300多位成員,於1980年代成立陳請祭祀公業。

陳請祭祀公業成立40餘年,過去依循傳統長老制,沒有明確規約。這樣的制度為心懷不軌,想私吞祖產的家族成員敞開大門,土地契約被少數長老把持,租金不翼而飛。

圖表三:陳請祭祀公業組織架構圖(研究整理、製表/陳子萱)

「他們把房租公款私吞亂花。」 陳慶隆表示當時家族許多成員不滿長老獨吞租金,將祖產占為己有。2000年初為了討回公款,一群家族成員召開派下員大會,建立組織章程,從長老手中奪回祖產。陳請祭祀公業達成公開化和透明化的里程碑,但女性仍未獲得參與的權利。

2008年《祭祀公業條例》公布,若祭祀公業規約沒有明訂派下員資格,原則以男性擔任,女性僅能在家中無男性且未出嫁的情況下,才有權擔任派下員。2015年大法官曾對此條例釋憲,但當時並未宣布違憲。

然而,早在2008年以前,陳請順應時代潮流,和家族女性的要求下,就開放所有女性子孫都能成為派下員。但這並非是個吃香喝辣的工作。陳慶隆指出,派下員等同祭祀公業幹部,除了出席會議,也得協助舉辦祭祖活動,大多數年輕人擔任的意願不高。因此,他認為在少子化時代下,不管男性或女性只要願意擔任幹部、協助祭祀公業的運作,陳請祭祀公業都很歡迎。

女性亡魂不再流浪

釋憲能解決法律的障礙,但要消弭祭祀文化中性別不平等的問題,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
在一般人較常接觸的宗親會中,女性出嫁後便為夫家的人,不被允許回娘家祭拜,過世後牌位入祀夫家的祖塔。

終身未嫁的女性過世後牌位也不被允許入祀祖塔。幸運一點如范姜家族,可以入祀姑婆塔。然而,若家族無人重視女性權益,過世後的單身女性可能無人祭拜。

「我一直鼓吹要姑婆塔。」 在擔任宗親會總幹事前,范姜沛彤就曾嘗試說服宗親設立姑婆塔,但遭反對無法實現。成為總幹事後,范姜沛彤在范姜群會的支持下,說服眾多宗親和長老,接受檯面下討論已久的姑婆入祖塔提案,趁著2022年祖塔翻修時,設立姑婆牌位,讓范姜家族未出嫁和離婚的女性亡者,能夠回到祖塔讓後世子孫祭拜。

圖二/范姜家族祖塔於2021年翻修後,將姑婆接回入祀。圖右的側廂房為骨灰暫時放置區,等到春秋兩次祭祖儀式時才會統一開塔,經由左側入口放入祖塔。 圖/陳子萱攝

范姜沛彤表示過去女性受限於經濟能力和傳統婚姻觀念,宗族內未婚或離婚女性人數較少,也少有爭取姑婆入祖塔的訴求。「以前女人根本沒有能力,沒有資源,哪一個敢離婚?離婚就等餓死。」

但隨著性別平權概念的發展,女性越來越有經濟能力,經濟上不一定得依靠丈夫,未婚和離婚者越來越多,也越來越多爭取姑婆入祖塔的訴求。

姑婆入祖塔最後能成功推行的原因,是因為訴求聲浪已經大到宗親和長老們無法再繼續忽視。范姜沛彤開玩笑地說:「嫁進來的媳婦是范姜自己人,自己生的有血統的女兒又輸別人(媳婦)的,你不是覺得很好笑嗎?」

「姑婆進塔這個事情不是一、兩年就可以決定,當然要滿長時間去凝聚,宗長的時候,你根本連提都不能。」范姜群會坦言,過去宗族長老完全不接受,也不可能在家族內公開討論。

圖三/范姜群會理事長(左)在許多宗族長老反對女性擔任要職的情況下,仍堅持聘用范姜沛彤(右)作為總幹事。 圖/陳子萱攝

姑婆入塔在台灣傳統祭祀文化中並不常見,長期關注客家文化的導演鄭慧玲把握難得機會,2022年以《廳下火》紀錄片拍攝「女兒回娘家」的過程。

姑婆塔的意義在於讓女性感到被家族接納。鄭慧玲強調,女性爭取進祖塔是為了能選擇死後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權利。「為什麼你結了婚之後就一定要跟夫家的人在一起?」鄭慧玲提出疑問。

鄭慧玲在拍攝《廳下火》的過程中對祭祀文化有所體悟。他認為,祭拜儀式是一種幫助生者紓解悲傷的方式,「對他們那一輩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來說,(一想到死後)在外面變孤魂野鬼,跟在這裡受香火,是心靈上不一樣的安慰。」

鄭慧玲也提到姑婆塔還未普及,他期盼透過紀錄片,鼓勵更多家族效仿。

女性擔任祭祀要職的漫漫長路

性別平等融進祭祀組織文化是一條漫長的路。像范姜宗親會執行祭祖儀式的重要角色——禮生,長期由男性擔任。直至2017年,范姜宗親會理事長籌備新的祭祀活動時,因缺少能夠朗誦客語祝詞的族人,才找上研究客語的范姜家媳婦羅金珠,他也因此成為了范姜家的首位女禮生。

現年57歲,擔任國小客語老師的羅金珠,談起六年前首次擔任女禮生時,自己有些緊張,但受到時任理事長「有能力就來做」的鼓勵,最終欣然接受此份工作。

他坦言在排除女性的祭祀觀念影響下,參與祭祀活動的意願會降低,自然就不太可能擔任重要職位。而羅金珠也鼓勵女性們「打開心房,要先有(參與)意願。」才能有機會在祭祀活動中站出來。

圖四/紀錄片導演鄭慧玲發揮細膩的觀察力,在紀錄片中呈現祭祖結束後的家庭聚會,男性在飯桌上吃飯聊天,煮飯及洗碗的工作仍舊落在女性身上。  圖/陳子萱攝

同志伴侶入祖塔成新挑戰

近年來同志權益逐漸在社會上為人重視,同志伴侶同樣面臨過世後無法入塔的窘境。在台灣法律制度不斷更進的同時,傳統祭祀組織也備受同婚議題、離婚子女是否得燒香祭祖等問題挑戰。范姜群會提到,當同婚伴侶入祖塔的訴求到達一定數量時,未來這些事情可能就會正面討論。

圖五/清明節與農曆八月初一的春秋兩次祭祀,范姜子孫會從各地歸來一同追思先祖。祖塔前的廣場架設棚子,上百人共同焚香祭祖。  圖/陳子萱攝

宗族傳統觀念仍籠罩現代生活

性別研究學者蕭昭君認為,即便年輕一輩不再參加宗親會,但宗族觀念仍然深根在日常中。個別家庭和宗族就像樹和森林的關係,男尊女卑的宗族觀念,其實壟罩了所有人的日常生活。

2007年,蕭昭君成為百年來蕭家第一位主持祭祖儀式的女性,象徵女性在祭祀組織地位的一大進步。然而相隔26年的今日,女性被排除的情形仍然存在,在喪禮中尤其明顯。

出殯隊伍中,女性照習俗只能排在男性子孫的後面,就算是最親近的父母離世,也不能站在父母身後送他們最後一程,連懷念親人的權利都被剝奪。

「喪禮大部分都是措手不及且悲傷的。你如果在這個時候要求要性別平等,你就會被認為是來亂的。」他說:「悲傷得不到釋放,送父母最後一程的時候,你再度被這個文化打了一拳。」

蕭昭君認為,女性如果在宗族觀念中得到公平的對待,女性的繼承權、祭祀權、話語權都能獲得保障。他期許更多女性能分享自己改變祭祀傳統的故事,為社會帶來改變。

無論是祭祀公業或宗親會,女性於傳統祭祀組織中日漸扮演重要角色。緬懷者與被緬懷者,不該應性別而有所不同,法律跨了一步,人心仍待革新。從傳統到進步,生者無論性別都能參與祭祀組織,死者不再被迫成為孤魂野鬼的那天,還需要漫長的努力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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